莫格德哇行记阅读答案-阿来
导语:
莫格德哇行记
阿 来
在黄河源盘桓了一周多时间。该离开了。送行的人强烈建议再花半天时间去看一个地方:莫格德哇。并叫陪同我的当地乡土志专家华尔丹继续当导游。华尔丹兴奋地说那地方确实值得一去。
一开始出发,汽车摇晃着碾过一个个雨后映着天光的明亮水洼。天在快速转晴,灰度不同的雨云在天际线上迅疾奔走,并被东升的太阳镶上耀眼的金边。鹰敛翅停在傍路的电线杆顶,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,夏牧场稀疏的帐篷顶上飘着淡蓝的炊烟,牦牛抬头张望。
路蜿蜒向前,一边是浑圆的山丘,一边是低洼的沼泽。视野里山峦起伏,映着天光的溪流在宽谷中随意蜿蜒。远远看见了一片黄色花,亮丽照眼,在低处的沼泽中央。在松软多水的沼泽中行走一阵,想着就是这些水潴积汇流,最终形成从西向东奔腾着贯穿中国的大河,心中不禁生出些激荡的情绪。元朝皇帝曾派专人勘察河源,其报告称“水沮如散涣,方可七八十里”“且泥淖溺,不胜人迹”。现在的我们,手提相机行走在这河源区的沼泽之中,脚踩过这么柔软的草与泥与水,真的是地阔天低,思接万里。
太阳突破了云层的遮蔽,瞬息之间,所有水洼都在闪烁,映射耀眼的阳光。不只是水,所有的青草也都在闪闪发光。光吸引人去草原的更深处。抬起脚,刚踩倒的蒿草韧劲十足,迅速挺起了腰身。踏陷的地面也立即回弹,迅速抹平了我刚踩出的脚迹。云雀起起落落,对着闯入者聒噪不已。走出这片沼泽时,我回身向鸟微笑,向花微笑。
继续上路,山谷变深,山脉耸起,在高处裸露出赭红色的岩石,纹理或竖或斜,却层次分明。在一个山口停车瞭望时,我伸手触摸这些岩石。这些岩石是已经成为碎屑的岩石重新压实而成,曾经的岩层破碎,沉在多少千万年前的水底,重新凝结,所以里面有螺、蚌和其他水生物的化石。这些岩石来自远古的水底,伴随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渐渐隆起,在海拔四千到五千米的地方,裸露在了蓝色的天空下面。
车下到另一道宽谷中,华尔丹指着前方一座三角形的、高出谷地两百多米的孤山,对我说:莫格德哇。离开公路,在草滩上,摇摇晃晃的,车行到那座山前用了十多分钟。孤山背后,隔着河谷,错落着岩石裸露的赭红山脉。现在,一道蜿蜒的水流在我们的右边,左边是这一带最大片的平地。不像是自然形成,似乎是人工平整过的,足有几平方公里的地面。围绕着这块平地,有很长的残墙痕迹隐约凸起。这道长墙围出了什么?一座曾经的城池?长墙范围内却不见任何建筑的痕迹。里面什么都没有,只有比其他自然草滩上更茂盛、更碧绿的青草。有些残墙根上,一丛丛叶片巨大的大黄挺着一人高半人高的粗壮花茎,高擎着有数千朵蓼科植物特有的密集小花的塔状花序。此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,被风摇动时,细小的籽实就密集地向着地面坠落。
走到孤山脚前,面前立着一块高大的碑。碑前的浅草地上,委陵菜开着五个花瓣的黄花,间或还有一两株有着头盔状花瓣的开蓝色花的露蕊乌头。碑上面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着这地方的名字:莫格德哇。
至少在一千多年前,比唐代还早的以前,在这偏远荒寒之地,应该有过一座城,这座城是个中心,但是由哪个族群所建,史籍无载。那时,在当地,不同族群来来去去,兴起又湮灭,湮灭又兴起,因此,民间传说中也没有关于此地的遥远记忆。
乌云又迅疾地布满了天空,天阴欲雨。这是高原上最正常的气候现象。我不在意这倏忽而至的雨,我在意的是,莫格德哇,这个曾经的某个族群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心,就留下这么片平地,和一道残墙。说是不止,还有墓葬群,就在面前这座孤山上。我当即就要上山。华尔丹说,不从这里上山,从后面。车又启行,摇摇晃晃在无路的草滩上绕行到山的背面。从山背后看上去,山形一变,不是正面看去的正三角的金字塔形了,而是一道分成若干台阶的斜升的山脊。两个大台阶,若干小台阶,一路升上山顶。
上到了第一个台阶。
没有看到古墓,只看到密集分布的一个又一个深坑,深坑里外,一块块红色砂岩石堆积裸露,坑壁坑底,也是累累乱石。这些深坑就是曾经的古墓,但早已被人盗掘一空了。山上,风很强劲,凌空有声。面前的墓葬却空空如也。一个深坑紧挨着一个深坑。除了偶尔见到一点破碎的陶片,连墓葬里曾经有过的木制棺椁的碎片都未留下一星半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