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鹤来仪阅读答案-丁帆
导语:
仙鹤来仪
丁帆
绝大多数南京人都是很不熟悉仙林这个地方的,因为百年来栖霞区历来是南京最穷的郊区。然而,这里的原始自然生态环境却是南京最好的。这里曾经也是楼宇殿堂齐全之处,可惜逐渐毁于民国和上个世纪50年代。这些历史我以前却毫无所闻,大约也很少为南京人所知。
我家住在仙鹤门的东南面,这里原是绵延起伏的丘陵湖泊地带,自打被开发为大学城以后,长达10公里、宽至140米的八车道的仙林大道两旁,南北楼宇洋房别墅迭起,交通阡陌纵横,地铁呼啸奔驰,俨然是南京最优雅的副城区了。我曾经把这里比喻成“四叠纪”文明形态的历史交汇处,是人类文明进化的博物馆,原始文明、农耕文明、工业文明与后工业文明集聚在一个时空中的奇观,才是它最大的特色。
最高不过200米的灵山山脉上多为杂草与灌木,倒是漫山遍野高大的旱芦苇和白茅草煞是壮观,秋天一到,长长的芦苇梢和白茅在风中摇曳,野山地里的风景便有了十分的活气和浪漫。
山里的野猪、野兔、獾子等动物稀少,倒是野狗不少,然而这却不是原生态的兽类,而是人类豢养的“弃儿”。
这山上最多的则是各种乌儿,据说有上百种,我却不以为然。成灾的是麻雀,多的时候,成排集合列队,站在漫长的高压电缆上,将电线活生生地拉成了一道向下的抛物线;见到的最漂亮的山雀是戴胜、红头长尾山雀、朱颈斑鸠和仙八色鸫。
每天清晨,我最喜欢的去处是这里的两个湖泊,一个名日羊山湖,一个名日仙林湖,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湿地。
东方既白,当我行走在湖边或湿地的小路上,一俟见到湖里各种各样的水乌在游弋,便心情大悦起来。
这里最多的是白鹭,小学课本里读到的第一首最有画面感的古诗,就是“两个黄鹂鸣翠柳,一行白鹭上青天”。谁说老杜不浪漫,他送给我的浪漫,是我一生受用的风景。
过去,我总是把白鹤与白鹭混淆,其实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鸟类种群。白鹤属于鹤科,体型大,以食植物为主,兼食鱼类。白鹭属于鹭科,体型比白鹤小得多,但也分大中小三种,我们常见到的是大型的,小型的并不多。长期观察下来,我发现白鹭成群地飞到湖里后,它们都是分开的,踽踽独行是它们的生活习性,而多数时间,它们各自都是蜷缩在岸边,有时也会在人行步道上漫步蹀躞。我常想,倘若芦苇都会思想,难道它们就不会思想吗?也许,独自伫立的白鹭在思考的问题是:你们人类侵占了如此多的土地和湖泊,难道就不允许我们自由自在地徜徉和蹀躞在湖里湖边吗?
生长在仙林的大小白鹭似乎并非候鸟,是常年生活在南京的鸟类吧,我一年四季都能见到它的身影,或许它才是仙林的灵魂鸟类。
要看浪漫吗?这里也有。偶尔见着一对对鸳鸯在湖里游荡,它们并不像白鹭那样,你走近用相机拍摄它们,它们也满不在乎。也许它们光顾着谈恋爱,不屑于缺恋少爱、无趣生活的人类的干扰吧。
我也曾经偶然看见一对黑天鹅交颈在河面上,便用手机放大拍摄了它们的欢愉。动物世界里的种种行状,让我陷入了无限的思考之中:一边是林立的现代化高楼大厦和隆隆疾驶的地铁,一边是近于原始的植物和动物的栖息风景,人类的未来与如今艰难生存的鸟群会是同样的命运吗?
春天又要来了,看到被刈倒的大片大片的旱芦苇、水芦苇和茅草,以及湖边的菖蒲,明知这是园林工人让其春天长出新枝叶的举止,却还是悲从中来。回想起半个多世纪前,苏北的农民为刈芦苇作柴火燃料,被困在宝应湖中饥寒交迫的情形,倘使有今日这样无人认领的垃圾,简直就是一笔巨大的横财,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!沧海桑田,仅仅半个多世纪,我们的生活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反差。
可是,这两天白鹭却突然渐渐地少了,难道它们不喜欢这里的春天,迁徙到别处去了?经过一个冬季对人类疫情的思考,或许它们冷眼看人类,认为“生活在别处”更好?万一一年四季都能见到的白鹭走了,我只能黯然神伤,流下并不廉价的热泪。
没有漂亮的鸟儿,没有鸳鸯和黑天鹅的风景,我都可以忍受,唯独天天见面的白鹭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线。
来到仙林居住也有6年了,并不指望白鹤来临,只须有鹭即可。栖霞区将“仙鹤来仪”作为这个地区的精神地标,希望它成为永远的长寿之地,而此地空有“仙鹤门”的地名,既无“仙鹤”,也无“门”,历史走了,我也不相信什么仙鹤来仪的祝愿。